有没有看似很平淡,但后劲很大的虐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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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和男神穿越到秦朝三年,我依然是他的舔狗。为了养活他,我当过乞丐,和野狗抢食,甚至在他重病时卖身为他筹医药费。但他依然看不上我,在我病得奄奄一息时卷走所有财物偷偷离开。

  再次相见时男神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中侍郎,在众多仆从的簇拥下高高在上表示愿意接我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啐了一声:“你兰花指都要戳到我鼻孔了,死太监。”

1.

  坏消息,我穿越到了秦朝。好消息,和男神一起穿越了。

  本以为能和男神在古代过上夫唱妇随的生活,但一起穿越的三年,我依然是男神韩榷的舔狗。

  刚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因为外乡人的口音以及奇怪的打扮,差点被当作妖怪烧死。后来又逢大饥荒,为了养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神我日日上街乞讨,甚至为了半块骨头和野狗打过架。

  虽然身为21世纪的大学生,但在秦朝我们只是连字都不认识的流民。

  韩榷是娇生惯养长大,自然不能靠他谋生。好在我学的中医专业,每天天不亮我就去上山挖野菜和打野兔,偶尔帮人看个头疼脑热赚两个铜板,总算是能勉强生活。

  每当我外面弄了一身脏污将饭菜做好端给韩榷,他柔声的一句“辛苦了”总能消除我所有疲惫,连寡淡的豆饭和藿羹都美味起来了。

  韩榷总是说,等日子好过起来我们就成婚。虽然对外我们以夫妻相称,但一直都没越过那条线。

  还没有盼到和男神成婚,一场瘟疫席卷了村庄。村民们死死的死,逃的逃。韩榷也倒下了,我虽然会医,但所需要的药材却太过昂贵。

  在秦朝女人本就地位低下,来找我看病的都是实在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人家。这些年下来我几乎没有积蓄可言。

  眼看着韩榷已经奄奄一息,我的眼泪也快流干了。在这里没有抗生素,没有维生素,甚至连蔬菜都没有几样。

  于是我一咬牙,将衣襟扯开,挂上卖身的牌匾就只身前去集镇。

  天明时我筹到钱买了药和补品,一勺一勺汤药灌下去,一夜又一夜的枯坐照顾,终于换回了韩榷的一条性命。

  得知救命钱的来源后韩榷一僵,含泪将我拥住,承诺此生定不负我。

  清贫又乏味的日子持续着,我们越来越少再期盼一觉醒来能回到那个衣食无忧的现代。

  直到有一天我发了高烧一病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空空如也,缸里的粮食和床底下仅剩的几个铜板都不见了。

  韩榷走了。

2.

  我以为没了男神我会坚持不下去,但连睡了三天后我洗了把脸,决定把日子照常过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回去的希望。

  为了方便行医,我将自己名字中的“姝”字改为“殊”。扔掉了女装,像男子一样穿短褐衫束起头发,做起了赤脚郎中。

  渐渐我的余粮充足起来,因为收费低廉再加上这个时代医者少,我终于不再被生活压得喘不上气。

  可惜好景不长,朝廷急征兵役,徭役。但凡成年男子都被强行征用,我这个倒霉鬼自然也被官兵强征入伍。

  幸运的是我被分作徭役,随着徭役大军前往上郡修长城。泥泞的野路上哭喊和叹气声不断,我咬着醋布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斗,想着韩榷现在过的又是怎么样的生活。

  官兵的殴打和谩骂是家常便饭,但我已经麻木,连眼泪都掉不出一滴了。

  一路上太多老弱病残倒在杂草丛中,被官兵们骂骂咧咧踢到一边便又开始赶路。一路上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总是紧紧拽着我的衣角。

“哥哥好厉害,一点都不怕他们。子玉也要像哥哥一样。”子玉抹了一把鼻涕崇拜道。

  他瘦小的脸颊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大的有些突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子玉看着只有十二三岁,仅仅到我的肩膀。

  前不久他病倒在路边,官兵想把他当垃圾一样甩到一边去时我不忍心,从野草堆里挖了些车前子和荆芥给他煎水喂下去,这小子醒了就一直叽叽喳喳跟着我了。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并不想沾染是非,在这个人命如同草芥的年代,光来历不明就足以让我死无数回了,更何况我还隐瞒了性别。

  长途跋涉了两个月后终于抵达了上郡,没想到刚到的第一天我就倒在了泥土堆里,任凭官兵如何抽打都站不起来了。

  两个月来我们吃的都是野菜和清的可以照镜子的小米粥,一路上风餐露宿,我枯瘦的小身板能坚持到上郡已经是极限。

“妈的,快给老子起来,别装死!”官兵骂的越发难听,一鞭一鞭把我打得皮开肉绽。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解脱般闭上了眼睛。

  也许这样我就能回去了。

“头儿,他好像真的不行了。扔到墙根那里吧。”“啧,真晦气,你他妈的搭把手啊。”

  耳边依然是官兵的叫骂,接着我身体一轻,被人抬着往这几天挖出来的地基那边走去。为了修筑长城,死了的徭役直接会被扔进去变成城墙的一部分。

  没想到在历史书看到的几行轻描淡写的文字,如今却成了我真实的写照。

“宁殊哥哥!你们别动他!宁殊哥哥才没死呢!”子玉尖锐的哭喊响起,他的小手似乎抓住了我的胳膊,想将我抢夺回来。

“小兔崽子,还敢咬我!老子把你一起丢进去当墙砖!”

  耳边叫骂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我拼命地想要张开嘴劝子玉放手,但只能无奈地蠕动几下嘴唇发不出声音。

“放下他。”“是,公子。”

  忽而一声清澈温润的男声,似一股清泉般将一起嘈杂和污浊都洗涤干净,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3.

  等醒来的时候子玉的大脸占据了整个视线,他见我睁眼咧开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艰难地坐起身,发现所处的帐篷似乎不是徭役们休息的帐篷。这个帐篷太干净精致了,地上还铺了麂子皮绒毯,书架上摆放的竹简和青铜器昭示着主人身份的不一般。

  子玉告诉我是一个贵人在官兵的手上救了我,那贵人的具体身份无人知晓,只知道众人称呼他为公子。

“公子……”就在我喃喃这两个字时,营帐的帘子被撩开,无数光线争先恐后挤了进来。一个青年男人弯着腰挑帘入内,高挑熟悉的身姿似乎让我呼吸一滞。

“韩……”韩榷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完我便生生咽了下去,进来的男人并不是韩榷。莫名的失落在心中氤氲开。

  那男子身量和韩榷差不多,都是高挑匀称的身材。不同的是男子剑眉星目,既有文人的温润感又有武将的坚毅之气。

  他一头墨发束进发冠,身上玄色的深衣点缀着瑞兽花纹,腰间系着羊脂白玉,贵气浑然天成。

  那男子进来后仅仅眼色一瞥,子玉便马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等到对方都跪坐在我面前时,我才缓过神来赶紧跪下。

“草民宁殊再次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我深深叩首高呼。

“你还记得我。”公子淡淡开口,我也有些心虚地坐起身,躲避着他考量的目光。

  两年前韩榷感染瘟疫,我只身前往集镇卖身凑医药费。

  那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公子就是这般伸出一只手撩开车帘看着我,听了我的意图后喃喃道:“卖身救夫……如今世道实属艰难。”

  接着车厢内便扔出一吊钱,公子让我拿着赶紧去抓药。

  虽然那日我并未失身,但韩榷愧疚地拥住我后我竟然鬼使神差般没有否认。

  穿越到秦朝以来我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公子于我不亚于神祗降临。我抱着钱一边哭一边磕头,还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没想到两年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

“你那夫君呢?”公子抿了一口茶汤问道。

  我浑身一僵,心中似乎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碾轧,疼痛绵密细长。

“他……不在了。”我犹豫了半晌后说。

  公子却愣了一瞬,良久后叹气道:“节哀。”

  我知道公子是误会了,但韩榷如今于我而言跟死了没两样,便也没有辩解。

“不好了公子,前不久押送来的徭役又病倒了数十人,蒙将军请您拿个主意!”营帐外的官兵焦急的呼喊打破了宁静,公子眉头紧锁,站起身叫我跟上便朝着东南方的营地走去。

4.

  徭役们集中住在东南方的营地,一排排粗布刷上油制成的简易帐篷就是计生之所。一个营帐内往往睡着十几二十人,一走近扑面而来的酸臭和粪便发酵后的氨水味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公子用袖口掩着鼻随着官兵来到角落一个大帐篷中,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五十多人,各个面如土色,身上长满黄斑,有的在痛苦呻吟,有的已经奄奄一息。

  其中一个医师打扮的老者对着一个穿着盔甲的大汉恭敬道:“这些人肝火郁积,阴虚阳盛,恐是寒热症。老夫无可奈何,请将军尽早做打算。”

“把这些人都扔到城墙根吧。”穿盔甲的大汉摆了摆手无奈道。

  公子闻言上前一步,微愠说:

“蒙将军,这几个月以来病死的徭役已经不是少数,如果徭役稍染疾病则弃于城墙,我大秦的边墙岂不是由百姓的尸骨堆砌而成?”

  蒙将军转过头来向公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有些惭愧道:“公子说的是,只是这些人医者都束手无策。眼看快要入冬,若不抓紧修葺边垣,等开春匈奴兵肥马壮可就难办了。”

  公子环视了一圈营帐,忽然转身对我说:“宁殊,听那小君说你医术了得,依你看他们可是寒热之症?”

  整个营帐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一瞬间我似乎被架在了柴火上碳烤。

  我定住心神,赶紧凑过去给患者撘脉,并且仔细检查了舌苔和一旁的排泄物。

  方才那名医者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个时代对疾病的了解有限。所谓的寒热之症指的是疟疾,可是如今都已经入冬哪来的蚊子,仅凭患者发热就诊断为疟疾太片面了。

“回公子,患者肝脾不和,腹泻便中带血,似是虫积之症。也就是说他们身体里有虫。”我垂首低声答道,那些医者恐怕不屑于查看患者的排泄物,连里面明显的虫卵都没发现。

  更何况这边的生活环境太差了,所有徭役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互相感染寄生虫只是时间问题。

  见我的诊断和那名老者截然不同,营帐中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那名医者更是激动,冲我吼叫:“黄口小儿,你读了几本医书就敢出诊。什么虫积之症,你从哪本竹简上看到的?”

  我赶紧将身子伏的更低,毕竟这时候还没医者发现寄生虫的问题,更没有医书记载。

  本来我不想当这个出头之鸟,毕竟始皇用妖言一罪坑杀数万术士。但公子与我有恩,我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既然如此,所谓虫积之症该如何诊治?”公子抬手制止了老医者的话,问我。

  我心中一松,抬头按照学过的药方回答:“取苦楝根皮三到五钱煎服,次日即可看到虫排出体外。另外饮水需煮沸杀灭虫卵,患者的排泄物亦有虫卵不可接触。”

“小子,你师从何人,年纪轻轻可不要信口雌黄。若是他们服药后没有虫排出来,本将军可饶不了你。”蒙将军抚着胡须粗声道。

“家师云游四海,未曾留下姓名,将军不信草民也无法。”面对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军我的肩膀都在微抖,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公子缓缓起身,吩咐官兵:“按照宁小郎君所说煎药,明日再看结果吧。”

  于是 营地的官兵一夜都忙着找苦树剥皮煎药,我也帮着煎药喂药,但心中对是否有效果有些忐忑。毕竟这都是在书本上学的知识,还没真的验证过。

5

  第二日天色大亮时子玉兴冲冲地跑过来报信,生病的徭役们真的排出了虫子,也不再称腹痛了。

  我松了一口气,老祖宗的配方诚不欺我。

  没过多久官兵过来传信,蒙将军和公子非常高兴,特准我以后做营地的医师不再从事劳力工作,连子玉都可免徭役做我的助手。

  我被着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晕乎乎的,一时之间都没回过神。子玉更是兴奋地几乎跳起来,抱着我的胳膊不停欢呼。

  我也有些受宠若惊,这代表着我正式有了医师的身份,可以靠着自己的所学有尊严的在这个朝代活着。并且公子算是默认愿意为我隐藏身份,允许我以男子的身份行医。

  成为医师后公子在他的营帐旁为我另外安排了一个小营帐休息,白日里我为病倒的徭役或官兵看诊,晚上则碾磨草药,日子比之前轻松太多了。

  一日公子将我叫去他的营帐,将一堆有关医药的竹简推给我,当我呆若木鸡地说:“我不识字。”时,他明显一愣。

“这么好的医术竟然不识字,实在可惜。”公子满脸惊讶和惋惜沉吟。

  在如此光风霁月的男子面前丢了人,我顿时低下头脸微微发烫。

  因为秦朝用的小篆字体和现代字体差距实在太大,我来了这里好几年也只能勉强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再加上一开始来的时候连生存都是问题,哪有时间学习识字。

“那每晚亥时我教你识字,你的医术了得,要是能把经验记录下来对大秦的百姓来说也是福音。”公子思索了一阵后说道。

  我点了点头,但我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想法,只是单纯为了报答公子的恩情。

  自此我白日出诊,晚上识字。公子时常夸赞我进步飞速,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大部分的常用字,还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小篆了。

  这几个月也是我来秦朝后过的最舒心的几个月,我不仅学会了小篆,还从公子口中得知了许多民风民俗。

  公子走过许多地方,并且会将各地民情记在心中。他时常皱眉感叹如今世道艰难,民众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人人安居乐业。

  我在他的长于短叹中想起了现代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由得开口道:“民以食为天,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谈其他。我们现在能吃的粮食太少了,如果能派使者出使西域或者下西洋探访邻国获取更多的粮食种子,百姓能够耕种的粮食种类多了,生计总会好起来的……”

  见公子的眼神越来越惊奇,我顿时心一凉捂住了嘴,赶紧跪下行礼道歉:“公子,小人都是听之前师傅胡说八道的,并非想要妖言惑众。”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一句话足够要了我的小命。

“不必惊慌,你且细细说那出使西域还有什么下西洋。我大秦尚且如此,边陲小国如何会有值得交换的粮种?”公子将我扶起来,迫切地问道。

  我见他眼中并无杀意才放松下来,细细和他解释起来。

  公子越听越激动,眼中闪烁着碎亮的光芒,甚至拿起笔在竹简上记录下来。

  虽然我已是收敛着说了,但这些前所未闻的信息还是让公子震惊的无以言对。

  他记满了好几册竹简之后长叹:“可惜出使一事得上报陛下同意,且使者这一去动辄三五年,百姓们如何等得?”

“我听闻岭南一带种植稻米,如果能全国推广种植的话,百姓就不用仅靠小米和大豆维生了。”我想了想后提议,自从我穿越过来就没吃到过一碗大米饭,经过打听才知道水稻现在只有南方才能种植。

“此事行不通,且不说稻米只有南方适合种植,就算种出来产量太少反而劳民伤财。”公子面色有些失望。

  我一噎,确实现在又没有杂交水稻,水利工程也不发达。百姓们不是不想吃大米,是没办法吃到大米。

  见公子挫败的模样我的胸口闷闷的,忽而脑海中所有关于粮食耕种的知识全都涌动起来。

“请公子带我南下。”我抬起头来坚定地说。

6.

  南下寻找水稻培育方法一事蒙将军本不同意,但公子一再坚持,他也只好妥协。出发的时候除了随行的护卫,公子只带了我和子玉两人。

  经过了一个月的跋山涉水,我们终于赶到了湘州。这里是水稻的发源地,也正好到了该播种的时节。

  通过询问农户我才发现这个年代的水稻又瘦小又难伺候,如果不种植小麦等其他作物根本不能满足一家人的口粮需要。

  见公子有些失望,我亲自随农户去稻田查看,才发现他们的田竟然还保持着水耕火耨的原始种植方式,自然不利于水稻生长。

“将稻田都集中在水源的下方,挖坡屯田,引渠放水浇灌。水稻这东西没有充足的水是不行的。”我看完后将想法告诉了公子和农户。

  农户不愿意担风险配合,公子便直接将适合种稻的几块良田买了下来,并且雇佣农户按照我的要求整理并且种稻。

  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光是翻整田地和挖水渠就花了大半个月。等稻谷种植下去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下旬。

  我按照从前的记忆播种育苗,然后将秧苗插入水田,这些后世常见的种植方式对于现在来说十分稀奇,公子半信半疑地将我的培育方式都记录下来。

  最后插秧苗的环节公子也忍不住想要试试,于是他换上短衫试探着下田。

  一向矜贵清雅的公子站在泥水中笨拙地动作着,阳光洒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似鎏金,让我一时看迷了眼。

  这时子玉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在水田中嬉戏打闹,忽而子玉脚下一滑,将公子整个人都扑倒在泥水中。

  一旁的侍卫大惊失色,迅速将公子搀扶起来,并且按住了子玉。

  被扶起来的公子已经浑身都挂满了泥水,子玉则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赔罪:“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公子饶命!”

  公子脸色一沉,我心中顿感不妙。这可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公子是贵人,想要处死一个平民连理由都不需要。

  就在我准备跪下求情时,公子厉声道:“快放开他,不过是孩子之间嬉戏打闹何至于此!”

  几个侍卫只好讪讪道歉,放开子玉退下去。

  我也松了一口气,上前给形容狼狈的公子擦拭时忍俊不禁:“公子快去沐浴换身衣衫,这边有我们就够了。”

“姝,你敢取笑我……”公子似是微愠,但转身的瞬间我却看见他通红的耳朵。

  晚上子玉有些后怕坐在我旁边感慨:“公子真好啊,和其他的贵人一点都不一样。”

  我勾唇看着天边的圆月喃喃:“是啊,他一向如此。”

  忽而子玉神神秘秘凑到我耳根,小声说:“宁殊哥哥,大家都说公子……可能是皇子!”

  我听后并不惊奇却垂下眼眸,虽然公子隐瞒了身份,但以他的穿着谈吐以及蒙将军那恭敬的表现,我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公子就是始皇长子——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这些日子我甚至在想,若是能辅佐公子左右,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太糟糕。可日子过得越平静我便越是心中惶惶不安,总觉得这样的生活迟早会被打破。

  毕竟那人,在任何一本史书上都没有善终。

7.

  过了数十日,插下去的秧苗大部分都活了。

  我依然不敢懈怠,日复一日守着两亩田的稻谷悉心照顾,看着秧苗一日比一日高心中就无比欣喜。

  在湘州的日子过的很快,我和子玉带着农户们在稻田中忙活,公子负责记录和安排需要的物资。

  入秋后我终于吃到了来这边第一碗大米饭,香糯得让人泪目。虽然稻田的产量远不如现代,但已经是当地农户的三倍不止。

  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将水稻推广全国,百姓的生计就会好很多。公子也连着好几夜兴奋得无法入眠,夜以继日坐在书案前整理将这大半年记录的竹简。

  可将竹简都整理完侯公子面露忧色,他发现没有湘州这边的水源便利,北方地区就算模仿也不一定能达到一样的产量。

“这也不难,如果能开凿运河将南方的水北引,不仅北方也可以种植水稻。南方的粮食和特产都能走水路运往北方交易,一举两得。”我坐在公子对面毫无保留开口。

  公子听后直接愣住了,盯了我良久好像看到怪物一般

“身为女子竟有这般见识。姝,我现在觉得你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一样。”

  我有些心虚地低头解释:“这些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都是从师傅那里听来的。”

公子更是好奇,感叹道:“这位先生是奇才,若是有幸能见一面就好了。”

  我越发心虚不语,毕竟这位先生可是凝聚了几千年智慧的百姓的集合体。

  临近年关我们必须得回去了,离开湘州前公子嘱托了雇佣的农户来年按照同样的方法继续播种,等明年有空就来查看。然后才放心带着一车竹简和粮食踏上返程。

  路程中枯燥乏味,我便拿了一些麦子催芽,做出了一小碗麦芽糖分给大家。一口吃下去甜滋滋的味道得到了一致好评,在这个时代甜品是贵族才能享受的东西。

  子玉尝了一口后更是惊为天人,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甜的东西,麦芽糖更是闻所未闻。

“小麦珍贵,若是人人都拿小麦做甜品售卖,百姓的处境就更艰难了。”公子品尝后却低声提醒我说道。

  我点点头,这些我都知晓。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踌躇满志,想要像其他穿越者一样通过卖肥皂,甜品发家致富,但在这个贫瘠的朝代都行不通。

  肥皂是猪胰子做的,可猪胰子是荤肉,有这好东西不吃做成肥皂简直暴敛天物。糖是麦芽做的,但小麦做种子都不够,谁舍得牺牲一年的口粮做成甜食。

  若不是有公子兜底,我也不敢奢侈这一把做这一小碗麦芽糖。

  最终剩下麦芽糖我都分给了子玉和随行的几个侍卫。

  子玉却只是舔了舔手指,将一小块麦芽糖用荷叶包起来小心收进口袋。

“弟弟妹妹和娘亲都没吃过,我给他们尝一尝。”子玉收好糖后笑嘻嘻道。

8.

  到达上郡时是腊月底,年味也浓了。公子要同蒙将军回咸阳一趟,他要将水稻的培育和出使西域的事情上达天听,届时还会顺便举荐我入太医院。

“可我是女……”我怕公子已经忘了我真实身份,磕磕巴巴的开口。

  公子微微一笑,安抚我:“我已在举荐信中明说,不用担心。姝,日后你就能光明正大用自己的真名,我也很期待你穿回女装的模样。”

  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我顿时鼻子一酸,差点直接哭出来。

  公子和蒙将军出发后营地也难得放假,徭役们开始聚在一起烤火谈天,畅想着徭役结束结束后回家团聚的美好日子。

  子玉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问我是否想念家人。我忽然发觉来上郡已有两年,却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韩榷。

  一个月之后公子和蒙将军回来了,但公子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神色郁郁。

  蒙将军告诉我陛下听了公子上奏后斥责他不务正业,还说挖运河,出使西域等想法早有人提出。

  我一愣,颤抖着询问那人是谁。

“韩氏名榷,如今他已官至左中侍郎,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蒙将军说完转身离开,忽而回头,“去跟公子说说话吧。”

  果然是韩榷,五年后再听到这个名字我依然心中五味陈杂。

  我按压住心中的澎湃,来到公子的帐中表示已经从蒙将军那里知道了一切。

  公子一身月白长袍坐在烛台前,眉间是化不开的愁雾。 

“那人如你一般上至天文下知地理,还声称能制出长生不老药,如今陛下正宠信他。殊,你认识他吗?”公子抬眼看向我。

  我低头未语,关于韩榷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我不说话,公子有些怅然道:“但此人与你完全不同,他巧言令色,追名逐利。害得陛下如今一心求仙问道,无心改善民生。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你所说的五谷丰登,百姓衣食无忧的那天。”

“一定会看到那天的。”我看着公子满脸落寞的模样,忍不住喃喃。

“陛下说过年后还会东巡,届时我再劝谏一次试试。”忽而公子眼中一亮开口道。

  东巡……沙丘之变,这两个词如同雷击中了我,我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似乎感觉到历史的车轮气势汹汹碾过来,要将眼前的一切美好撞得粉身碎骨。

“不可以去!”我几乎是瞬间拍桌而起大叫。

9.

“怎么了?姝。”公子见我神色不对,追问道。

  我赶紧缓过心神,双拳紧紧攥住低声回答:“我……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人正受宠信,那必然会随着陛下一同东巡。”

  公子果然神色一暗,眼神透露着迷茫叹道:“姝,那我该怎么办?”

  他清澈又热切的双眸倒影着我的身影,我心中一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我一直以看客的身份审视这个朝代,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泥沙,无论是英雄豪杰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成为过去。

  最开始除了韩榷之外我谁都不在乎,也很少共情民间疾苦。

  可是在上郡的短短两年,我见过了史书上豪爽勇猛的蒙将军,以仁义著称的公子扶苏,还有单纯胆小的子玉。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地站在我面前的人。我们曾在营帐内一起笑着谈天说地,也曾在湘州为了几棵秧苗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尤其是公子,为了探寻百姓的生存之道四处奔波,无数个夜晚坐在帐中在微弱的烛光下翻阅竹简,寻找有利民生的只言片语。

  我双全紧握,暗中下了决心。一定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既然陛下无心,那公子可先斩后奏。如今上郡的边城快要竣工,公子可以请蒙将军调动人手先行南下挖通运河。”我飞速转动着大脑回答。

  公子似乎惊讶于我的大胆,有些犹豫。

  我又急切地继续补充:“若陛下不肯派使者出使西域,那我就带着公子去西域。公子不是一直好奇西域是何等风土人情吗,无论何处……姝都与公子共进退。”

  只要我能带着公子离开上郡,届时始皇驾崩便能想办法回咸阳,也许能救他的命。

  颠覆历史又如何,为了公子,我愿意做挡车的螳螂。

  公子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芒,仅仅思索了片刻便勾唇同意了,我知道他不仅是因为信任我,更因为无数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

  上郡的边城收尾工作还需要公子监督,在我的一再催促下持续了数月终于竣工。

  终于到了南下的日子,等我收拾好行李兴冲冲地跑出营地住准备上车,却被面前陌生浩大的仪仗队给震住了。

  只因为一辆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众星捧月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五年未见的韩榷。

10.

  韩榷被两名宫女从马车中搀扶出来,所有人见状乌泱泱一片跪下高喊:“恭迎左中侍郎!”

  无数宫人侍卫簇拥在奢华八驾马车周围,两边是黑压压一片穿着铠甲的护卫。

  就连蒙将军和公子都要微微颔首示意。

  韩榷一身靛蓝色华贵长袍,腰间佩戴着各色玉佩。但那衣着和过分光洁的下巴暴露了他的宦官身份。

  他的身形却比之前胖了许多,本来精致的五官都被肥肉挤得有些变形了。

  韩榷睥睨着众人,从袖中拿出圣旨高声念起来,大概内容是皇帝如今正在东巡,不放心上郡这边的工程特意派他前来查看,另外也是为了寻找名医炼制长生不老药。

  念完圣旨后韩榷环视了一圈,尖声道:“医姝何在?”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我也鬼使神差般朝着韩榷的方向走去。

  韩榷并没有下马车,见到我后他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接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我的穿着打扮,眼底充满了同情和不屑。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穷困潦倒。好在我来了,你可愿随我入宫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韩榷对我伸出一只手,满是高傲道。

  我却因他油腻的面貌和尖锐的嗓音胃中翻滚,当年那一笑眼中都有碎星星的男神似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死太监,你兰花指都要戳到我鼻孔里了!”我忍着反胃拍开韩榷的手大叫,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韩榷顿时脸都绿了,其他宫人则开始惶恐不已,一副看死人的模样看着我。

“放肆,宁姝,快跪下给左中侍郎赔礼!”公子面上闪过一丝慌张,厉声斥责我。

  跪在一旁的子玉也拉着我的衣袖焦急道:“宁殊哥哥你中邪了吗,这可是蒙将军都要给三分颜面的新贵啊!”

  我依然不为所动,冷眼看着我辛苦喂了三年的白眼狼。

11.

  南下的事情因为韩榷的出现泡汤了。

  韩榷以玩忽职守为由软禁了公子,我心中一颤,似乎感觉到悬在公子头上的刀正在缓慢落下。

  韩榷寻我的目的很简单,他和我都知道世上并无长生不老药,但却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天换地。

“黑火药的配方你定然知道,之前你为我做过烟花的。现在始皇病重,等二世上位这个朝代就分崩离析了。只要我们造出火药,凭我现在掌握的兵力登基称帝易如反掌!”韩榷抓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说。

  我扯了扯嘴角,我设想过许多次与他再次见面的场景。想着他最少会解释些什么,但现在竟是在他眼中只能看到算计和野心。

  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每日除了疲于谋生没有任何娱乐可言。我在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收集到了硝石和硫,给韩榷做过简易的烟花,没想到他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韩榷看我不为所动,又握着我的手感叹:“你受苦了,宁姝,没想到你还活着。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但我有苦衷……”

“曾经风靡全校的男神竟然入宫做了太监,韩榷,你可真是能屈能伸,活该你发财啊。”我抽回自己的手嘲讽道。

  韩榷面色一阴,咬牙切齿了半天却将怒火压制下来皱眉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我们之前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你忘了吗?现在我带着荣华富贵于一身来找你,不嫌弃你的不洁,你竟然还讥讽我!”

  我真的要吐了,当年韩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躺在家等我给他做饭洗衣,这竟然成了他嘴中猪狗不如的日子。

  韩榷解释说当年他为了救我,不得已才带走所有的财物为我寻医问药,不想却被抓入皇宫做了内侍。

  后来凭借对历史的了解还有一些现代学到的知识,他很快就混的风生水起,成了赵高的义子,官至左中侍郎。

  韩榷在朝堂上听到公子上述的内容才知道我还活着,于是趁着这次随皇上东巡特意过来找我。

  韩榷不知道的是,他偷偷离开的那天我醒着。

  我眼睁睁看见他轻手轻脚地搜刮粮食和财物,离开的那般决绝。我强忍着眼泪闭上眼睛装睡,祈祷这一切只是梦。

  我并没有戳穿韩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似是怕我拒绝,他又补充:“到时候我做皇帝你做皇后,何须回到现代,我们自己就能建立现代文明!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这个满眼野心的男人垂眸,想起从前在学校为了向朋友炫耀他的魅力,韩榷随手将自己的戒指扔到一个臭水沟,让我忍着脏污将戒指捞了起来。

  我为此得了重感冒昏迷了好几天,韩榷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谢谢。

  迄今为止我确实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

12.

  我最终答应了韩榷的要求,条件是软禁公子的人全部由蒙将军和其部下接替,他不许插手。

  韩榷听后眼中有些犹豫,却也妥协了。

  调配黑火药需要去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离开营地前我特意嘱咐了蒙将军,不要让韩榷接近公子,他手中的任何诏书都不要送到公子的手里,蒙将军都一一应下了。

  之后我开始找到一处山地调配黑火药,韩榷每日都来查看进展并送来我需要的材料,也派了不少侍卫监视我。

  山地距离营地有一个时辰的距离,除了韩榷之外只有子玉愿意大老远跑来给我送吃食,并且帮助我和公子传信。

  说是传信,但只不过是他隔着营帐远远和公子问候几句罢了,在韩榷的监视下我们送不出任何信件。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已经入伏,黑火药的比例调整了许多次也没有进展,但我并不在意。

  按照历史此时始皇已经病逝沙丘,赵高假传诏书赐死扶苏后才秘密扶丧回咸阳。我只能这样日复一日拖着,等待动手的机会。

  端午当日本来还是晴好,过了晌午天便阴沉下来,眼看着一场暴雨要来临。

  本该辰时就到的子玉迟迟不见踪影,我坐在简易帐篷门口望着营地的方向心中隐隐不安。

  很快豆大的雨水落了下来,砸在帐顶和树叶上嘈杂声一片,水汽也氤氲开,模糊了眼前的山景。我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但也安慰自己大不了下次再从长计议。

“宁殊哥哥……殊哥哥……”子玉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我一抬头便看见他一路上连滚带爬朝我跑来。

“怎么像丢了魂一样,跌跌撞撞的。”我皱眉看着子玉抱怨。

  子玉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脸色煞白,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泥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公子他……公子他……拔剑自刎了!”

  轰隆,雷声应声而下,山雨也越发大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无数次摔倒在水坑里又站起来往前跑,冰冷的雨水打得脸生疼,草鞋也不知何时全跑掉了。

  但等我赶到营地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旁边赐死的诏书已经被血迹晕染。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说了不许韩榷接近公子吗?怎么会这样?”我摇着跪在一旁蒙将军的肩膀歇斯底里质问。

  蒙将军一把将我甩开,冷哼一声:“还得问你,公子他只看了你一人的信件。”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我并没有给公子任何信件。

  我爬到那具苍白的尸身前不停呼喊,但除了雨声和雷声,再没有其他回应了。

  那个心地善良,一心为了百姓着想的谦谦公子,那个前不久还在和我谈笑风生,憧憬着未来国泰民安的储君,那个会笑着教我识字读书的男子,终究还是死在了历史的车辕下。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我像个疯婆子一样冲进营帐抓住韩榷的衣袍质问,我早就预料到他来上郡的目的不只是监督那么简单。

  韩榷冷哼一声,一把将我推开:“神经病,你以为你让子玉放火烧营帐扶苏就能逃了吗,子玉确实按照你说的点火了,但你看看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那封诏书也多亏了子玉以你的名义才顺利送了进去。这样说来,是你杀了他才对。”

  说完我脸色一白,原来我所有的计划早已被洞悉。

  公子曾经告诉我,端午时营地会在周围撒上雄黄酒防蛇虫鼠蚁,所有的官兵也会饮些雄黄酒休息一日。

  所以我才提前一日偷偷叮嘱子玉在韩榷的营帐纵火,有酒助燃火势定不可收拾。等所有官兵大乱时,公子就能趁机在蒙将军的掩护下回咸阳。

  但人算不如天算,明明机关算尽,却依然改变不了结局。

  心似乎一瞬间被万千冰锥扎穿,连空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韩榷,别再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你只不过是个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野心膨胀的小人罢了!”我浑身发抖,眼睛似乎要沁出血来嘶吼。

  韩榷也被激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嘲讽:“对,我虚伪我小人!你又好到哪里去?宁姝,你知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就跟之前看我一模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拖延时间,现在他死了你就只能认命了!”

  我如同溺水了一般哭的喘不过气来,韩榷说的没错,若不是事先特意交代蒙将军,若不是那般信任子玉……

“可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当年你病重,我没有办法去了镇上卖身筹钱,是他给我凑够了钱,是他救了你的命啊……”我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着。

  韩榷的瞳孔剧烈震动了一下,接着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13.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咸阳的路上,韩榷完成了赵高留下的任务又带走我,留在上郡已然没有意义。

  子玉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起居,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头道:“公子……是子玉害死了他吗?”

  我双眼无神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还记得当初你说,你的命是我救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还说公子真好啊,跟别的贵人一点都不一样。”我干裂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声音嘶哑。

  子玉抬头看着我,眼中含满了泪,跪下来不住对我磕头:“对不起宁殊哥哥,韩大人明明说只是以你的名义给公子一封信而已,子玉不识字不知道内容。对不起……韩大人答应我按照他说的做就可以既往不咎,饶了我纵火的罪……宁殊哥哥,对不起呜呜呜。”

  子玉磕得头破血流,但背叛终究是背叛,我苦笑一声:“我不怪你,但也不想再见到你。”

  子玉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形成个小水凹,他忍着抽泣点点头,最终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入了皇宫后不久国丧发布,二世即位。

  韩榷一跃成为仅次于赵高的红人,每日在宫人的恭维和谄媚中过的风生水起。听说子玉也投靠了他,当了小太监。

  公子死后我再无牵挂,任由韩榷威逼利诱,我也不肯再研究黑火药。

  蒙将军把公子生前未来的及给我的信笺托人交给了我,我终日像个没生命的木偶坐在房中一遍一遍翻阅。

“姝,你一切可好。那人有什么要求尽如他所愿就是,切勿触怒他。”

“子玉说你在荒无人烟处,我定会想方法接你回来,稍安勿躁。”

“最近总是不安,眼看入夏,不知道湘州那边的稻谷多高了。西域那边又是怎样一番风景,姝,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姝,想见你。”

  我的手指摩梭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还能感受到公子微凉的体温。眼泪却是一滴都流不下来了,只有无尽的虚无。

  一日我宫门口叽叽喳喳围了不少太监宫女,聒噪得让人烦闷。

“真是可怜啊。”“怎么挂到我们这儿来了,怪吓人的。”

  我起身前去查看,刚踏出门就感受到一滴冰凉粘稠的液体滴在了额头。我伸手摸了一看,是殷红的血。

  我倒退了几步抬头看去,浑身都僵住了。

  挂在我宫门口的是一具被砍断了四肢只剩下头颅的尸体,空荡荡的袖管和库管往下滴着血,苍白的脸上眼睛紧闭着,依稀可以看出是前不久哭着跟我道歉的子玉。

“听说他打算刺杀韩大人,这么大的胆子,死的不冤。”“还是韩大人的近侍呢,怎么这么想不开。”

  耳鸣目眩,宫女太监的声音混合着耳鸣吵得我站不稳。子玉音容笑貌画面在脑海重交织起来,最后定格在他红着眼睛离开的画面。

“宁殊哥哥……对不起。”

  我死死看着上方的尸体,抱着头尖叫起来。

  宫女太监们看着我疯癫的样子四散而去,露出了泥地上被踩扁的熟悉的荷叶包裹,里面的麦芽糖流了一地,混着血污和泥巴已经看不清颜色。

14.

  我主动找到韩榷服软了。

  我如他所愿做出黑火药,只求他放我出宫自生自灭。

  韩榷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了。

  其实黑火药的配方很简单,我一直都知道那个配方真正的比例。

  就算没有了现代的各种精准仪器,通过一次又一次地实验,我很快就成功调配出了黑火药。

  我将成功的黑火药配方交给了韩榷,韩榷抓了几个小宫人做实验,确认了黑火药的威力后笑得癫狂。

  提前一千年得到了这般杀伤力的武器,他已经可以越过很多朝代直接一统天下。

  韩榷答应放我出宫,不过走之前最后招待我一次作为道别。

  我没有拒绝,只是淡淡说:“我不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只想在自己的宫中和你再吃一次豆饭,就像当年一样。”

  韩榷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点头答应了。

  临别的那天已经是深秋,微凉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高高扬起,将枯叶蹂躏至粉碎后又随意扬到地上。

  我穿着一身月白曲裾坐在华丽的宫殿,对面的韩榷一身玄色长袍,身上的玉佩和宝石都昂贵无比。桌案上摆放着两碗粗糙的豆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我先端起豆饭扒拉了一口,似是聊家常一般说:“还记得我们的第一身衣裳怎么来的吗,是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你一开始嫌晦气不肯穿,我洗了又洗你才穿的。”

  韩榷也端起豆饭,只吃了一口就面露难色,但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我笑了笑说:“你第一次吃豆饭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还说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咽得下去。可那时候我吃的是野草根,那玩意儿真是苦啊。”

  韩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嘴巴张合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默默将眼前的豆饭吃的一点都不剩,抬眼看着已然陌生的韩榷问:“你还想回去吗?”

  韩榷瞳孔微缩,苦笑一声道:“我如何回去?我现在就是个阉人,这样的残废之躯回去做什么?我就在这里活下去,有了火药我就能一统天下,成为世界之主!”

  我看着韩榷疯狂扭曲的面孔,几乎回忆不起来他之前的模样了。

  不一会儿我便胃中绞痛不已,吐出一口鲜血。

“对不起……宁姝,你不该挡了我的路。”韩榷眼眶一红,握住我的手道歉。

  但我没有丝毫的惊讶,也没有质问。

  我知道韩榷不会放我走的,这个朝代容不下两个有现代智慧的人。

“不必道歉,这一切早该结束了。”我抬头凄然一笑,将一旁的烛台打翻,火药被引燃的味道直冲鼻腔。

“你在这里埋了火药?!”韩榷脸色一白,惊恐地往外跑去。但宫殿的门早已被我提前吩咐人锁住,任由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火光和巨响爆开的一瞬间我紧紧捏住曾经公子赠我的玉佩闭上了眼睛,似乎看到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在对我恬淡地笑。

“真想早日看到你所说的五谷丰登,百姓衣食无忧的那天啊。”

“姝,日后你就能光明正大用自己的真名,我也很期待你穿回女装的模样。”

“姝,想见你。”

  愿千年后再见面,等到和他共看盛世繁华,国泰民安的那天。

  番外一:湘州往事

  入了伏后湘州的天气格外热,只有夜晚才能稍微凉爽一些。

  公子为了在湘州行事方便买了当地乡绅的一处小别院,虽然不大但好在环境清幽,院中还种了不少竹子和柏木。

  我沐浴后正准备吹灭烛火睡下,忽而门被敲响,打开门口见公子站在面前。

  公子只披了一件竹青色外衣,里面是雪白的中衣。一向一丝不苟束进发冠的黑发披散在双肩,还带着微微的湿意,他身上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小院的柏树气息萦绕在鼻尖。

  月光在他身后倾泻而下,我看着显然刚刚沐浴完的公子愣了一下问道:“这么晚了,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公子笑了笑,扬起手中的一卷竹简道:“白日里你灌排水的事情说了许多,我记得匆忙怕中有遗漏,特意拿来给你看看有不有要补充的。”

“等到明日看就好,不敢耽误公子的休息时间。”我这才注意到公子手上还拿着竹简,有些诧异。

  公子却摇摇头说:“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罢了。不请我进去吗?”

  见公子坚持我只好将他请了进去,我们共坐在书案前,摊开竹简仔细查看起来。

  我的视线随着公子细长白净的手指看过去,由于竹简不大,为了看清些我便倾身凑过去仔细看,生怕遗漏了什么。

“这里你看写的对不对……还有这儿。”公子也挨近了些轻声道。

  我专心看着上面的内容,转头回应的瞬间才发现我们鼻尖的距离只有一寸。公子温热的吐息扑在我的脸上,周身的清冽气味已经将我笼罩。

  刹那间我们都没说话,房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忽而一阵夜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将桌案上唯一的光源吹灭。

  黑暗笼罩了房间,只有些许月光照射进来。公子的眼中似有月光揉入一般明亮,清澈的双眸倒映着我的身影。

  暧昧在黑暗中弥漫开,呼吸也变得炙热凌乱。

“姝……”公子喃喃着我的名字,鼻尖越靠越近。看着那薄唇接近,我也意乱情迷闭上了双眼,浑身都滚烫起来了。

“宁殊哥哥!宁殊哥哥!”忽而子玉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一室的暧昧。我和公子都浑身一僵,尴尬地撇开视线不看对方。

“怎么了?”我稳住心绪问道。

  子玉继续喊道:“宁殊哥哥,我饿了,厨房有没有吃的啊?”

……

“厨房应该还有剩下的豆糕,你自己去拿吧。”我无奈地扶额道,公子也摇了摇头叹气。

“哦,好吧。”子玉说完脚步声就远了,应该是往厨房那边去了。

  房间再次恢复了宁静,我抬眼看了看公子低声道:“他走了,还继续吗?”

  公子的喉间滚动低沉地嗯了一声,握住我的手慢慢俯身过来。

“咚咚咚——”“宁殊哥哥,我多拿了几块你吃吗?”门外的敲门声和子玉的声音吓得我汗毛的竖起来了。

  公子也愣在了原地,有些幽怨地看着我。

“宁殊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睡了吗?”子玉见没有应答又敲门问道。

  我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回答:“不吃,睡了!”

“睡了怎么还在说话啊,算了,我去问问公子吃不吃。”子玉嘟囔了几声说着就要去公子的房间。

  公子深吸了几口气,忍不住开口:“不用了,我在这儿。”说完他无可奈何地披上外衣拿着竹简推开了门。

  子玉见公子在我房间更加诧异了,好奇地问:“公子,你在宁殊哥哥房间做什么啊?”

“看书。”公子苦笑一声,回头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子玉一脸迷茫地挠了挠头嘟囔:“怎么连油灯都不点,黑灯瞎火地看书?”

  我给了子玉一个爆栗道:“以后晚上不许找我!”说完就哐当一下把门关上。

月光静静照射在院中,将竹柏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微风吹过后竹影摇晃,沙沙作响。

番外二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姝……试试吧。”

“公子,真的不行……”我摇摇头小声说。

公子咳了咳,似是解释道:“侍从都被我放假了,子玉也已经去找小梅了,没人会看见的。机会难得,我们速去速回。”

七夕佳节,家家户户挂灯笼,摆桌案乞巧。湘州的城镇也热闹非凡,不少年轻男女会趁着这天相邀出游。

公子想感受一下湘州这边的七夕氛围,入夜后带着一套月白绣有云纹和竹叶纹路的曲裾女装找我出门。

我愣了一下,发出老母亲一般的叹气声道:“是那个笑起来甜甜的小梅吗,子玉也长大了啊……”

“所以……可以吗?”公子期待地看向我,烟波流转间我已经鬼使神差般点头了。

太久没穿女装我有些拘谨,倒是公子看见后眼前一亮,点头称赞:“果真适合你,走吧。”公子伸手拉我上了马车,整个车厢都是雪柏香气。

到了街市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摊贩们沿街叫卖,孩童们穿梭嬉戏。不仅有未婚的青年男女,也有夫妻带着孩子赶集。

“别走散了。”公子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满街的灯笼投射下的暖桔色光晕映照在他的侧脸上,似乎隐约能看见一丝绯红。

我抿唇一笑,在袖中反握住他的大手,心照不宣地继续逛街。

“看一看瞧一瞧,新鲜的艾叶粑粑。”“各种花样的摩罗哟,买回家送孩子送心上人都行嘞。”

一路上小贩们卖力吆喝着,连我都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这个艾叶粑粑子玉爱吃,老板给我包五个。”“摩罗就是木雕的小娃娃啊,好像只有乡绅的孩子才有,给子玉和小梅各买一个吧。”我看的眼花缭乱,自言自语间框框一顿买。

很快我的手里就提满了杂物,抬眼间公子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公子帮我拿一下吧。”我顺势将手上的东西塞到公子怀里眨眼道。

公子接过后眼神一暗,有些委屈道:“没有给我的吗……”

身长玉立的贵族公子抱着一堆杂物本就格格不入,再这般如同小儿乞食一般的神情更是让人母性泛滥,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我忍着笑问道:“公子想要什么?”

公子有些期待地看向卖香料的小摊开口:“想要花椒。”

我脸一红,掏出干瘪的钱袋,费劲巴拉抖出最后两个铜板苦恼道:“我只有这点钱了,花椒价贵能先欠着吗?”

花椒是西域商人带来的昂贵香料,来湘州后公子给我和子玉都有开月薪,只是这段时间我买的太多已经月光了。

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一袋钱塞在我的手心说:“现在就去买,从你的月薪里扣。”

我愣愣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对花椒有这么强的执念,我还是去买了一个装满了花椒的香囊给公子系上。

公子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唇角止不住上扬。

我忽然发现自己亏了,伸出手讨要自己的礼物:“那我的礼物呢?”那一小袋花椒最起码预支掉我两个月的薪水了。

“天色已晚,回去吧。”公子顾左右而言他,拉着我上了马车。等车驶出闹市时我还有些闷闷不乐盯着小气鬼公子。

公子似是看出我的心思,招手道:“过来,给你礼物。”

我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伸手看着公子。公子拉住我的手往怀中一带,接着我便感觉有温热的触感覆盖在我的唇上,周身被雪柏的香气包围。

手中似乎也多了一块温润的硬物,公子在我耳边喘息道:“投我以芳椒,报之以琼琚。”

发布于 2024-04-16 17:14・IP 属地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