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高6英尺7英寸（约2米）的中国女孩和一位NBA的主管上周二晚一同站在盐湖城酒店的大堂中。在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陈悦（音）对理查德·史密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她能对这位给了她梦想，却曾对自己所做一切一无所知的人说什么呢？
陈悦试着开口，她希望史密斯知道，正是他使自己能够站到这里。她想对史密斯说，当他七年前从北京一个有80个孩子的球队中选择了她的时候，她便坚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这样的一种信念点燃了她内心的希望之火，支撑着她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大学，从而成为了中国第一位来到美国大学打篮球的女子运动员。
但是陈悦的英文水平还不足以帮助她流利地说出这一切，她无法用夹杂着中文的英语表达自己内心所想。因此她走向了这位犹他爵士队的运营主管，给了史密斯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很开心再次见到你。”
他与陈悦之间的故事堪比电影《弱点》的情节。只不过在这个故事中，史密斯不是抚养了一位橄榄球运动员的家长，而是在北京的一个篮球队中选择了一位曾经身高6英尺1英寸小女孩的篮球球探。因为这个女孩打球很努力，他想给这个小女孩信心。
“她那时很努力，我想她一定可以得到回报的，”史密斯在之后说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一念之间选择了一名小女孩，而没有选择一名男孩子的做法会鼓舞这个女孩子，推动着她完成了此前没有任何一位中国女生完成过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一个青年篮球训练营中随意做出的选择在某一天会让陈悦几乎泪如泉涌。陈悦说：“是理查德·史密斯开启了我的梦想。”
理查德·史密斯此前只是一个来自于NBA球队、在全世界范围内做一些自己认为正确事情的人。之后，一个人的人生因他而彻底改变。
在加州大学同犹他大学比赛的前一晚，理查德·史密斯出现在了加州大学在盐湖城下榻的酒店里。直到这一刻，加州大学的球员们还不是很清楚陈悦是怎样成为她们的队友的。就连加州大学的教练之前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去年12月初，史密斯给他发了一份邮件解释了这一切，他才恍然大悟。
所以在酒店大堂中，史密斯告诉她们来自于中国的一位篮球运动员的女儿陈悦是怎样在成长过程中爱上这项运动，怎样因为听起来很有趣就在2009年的夏天报名参加了一个叫Junior NBA的篮球学院，怎样在几天后被选入了78名男孩和2名女孩组成的进阶班，以及史密斯是怎样成为这个篮球学院的教练的。
他很快在进阶班中注意到了陈悦。她是那里最高的球员，当她站到篮筐的前面时，一伸胳膊就能将对手的投篮扇飞。但是他最欣赏陈悦的一点是，她在每一次争夺球权的时候都像是一个战士，竭尽所能地去打败那些男孩子们。当训练营结束的时候，他需要从其中挑选10名球员，去同那些来自于Junior NBA上海和广州训练营的佼佼者们一决高下。在众多天赋异禀的男孩子的包围下，他选择了陈悦。
他这样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球队需要高度，而陈悦刚好很高。尽管这确实是原因之一，不过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希望陈悦感到尴尬或是不开心。她“做了许多努力，让自己可以同男孩子们对抗”，他觉得这样的努力理应得到回报。当陈悦的名字被喊到时，她走到了房间的前面，站在男孩子们的面前。她看着史密斯的眼神仿佛就在说：“谢谢你将我的努力看在眼里。”
史密斯告诉加州大学的队员们，之后，那支被选出来的球队去到了上海和广州，并在同那里的两支Junior NBA训练营的球队的比赛中都取得了胜利。随后他们又去到了达拉斯参加美国的全明星周末的活动，来自北京的孩子们得到了同德怀特·霍华德一同参加私人训练的机会。再之后，史密斯把自己在犹他爵士队的名片给了北京的小球员们，鼓励他们同自己写信交流。不过很少有人这样做，并且最终音讯全无。
直到2014年，他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我是陈悦，您现在怎样？我很想念您，您还记得我吗？我在2009年参加您的‘NBA青年人’活动，感谢您的栽培……”
在邮件中，陈悦告诉他自己希望去美国打大学篮球，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不知道他能否伸出援手。史密斯描述了自己是怎样将这封邮件转发给NBA中国区办公室的格雷格·斯托尔特和威廉·吴，之后，这两人去拜访了陈悦和她的父母，向他们详细解释了申请美国大学的新生制度。史密斯最后说，陈悦父亲的一位朋友制作了她打球的集锦，并且将它交给了球探。之后，加州大学的助理教练查尔米恩·史密斯看到了这份集锦，陈悦也最终来到了加州大学。
关于陈悦发邮件寻求帮助之后发生的事，之前只有理查德·史密斯还被蒙在鼓里。陈悦曾经试着给史密斯寄去邮件，告诉他事情的最新进展，不过由于信息错误，邮件被退回。史密斯不知道自己在北京的训练营中选择的那个女孩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直到去年秋天，他在浏览加州大学男子篮球队的网站。阴差阳错之下，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推动着他点开了女子篮球队的界面，一份球员名单呈现在他眼前。在屏幕的最下方赫然写着一个名字：“陈悦”。
他又看了一遍，确认是真的。
“这一定是开玩笑的吧，”他在那天感叹道。
当他讲述完自己同陈悦的故事之后，他拿出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支球队的合照，有一个高高的女孩，和九名矮一些的男孩。在讲到陈悦是付出了怎样的艰辛才来到加州大学时，史密斯对加州大学的球员们说：“你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
加州大学的球员们纷纷点头。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们我的故事，”陈悦之后说，“他向我的队友们展示了我过去的人生，向她们分享了关于我的故事。如果是我自己告诉我的队友们，她们也许不会理解。但是他可以讲述很多细节。现在我的队友们都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她们很喜欢那些照片。”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好的结果真的很幸运，”她继续说道，“在我的生命里遇到他，我三生有幸。”
在他们两人于盐湖城见面的两个星期前，理查德·史密斯在中国为自己的球队选择的那个女孩，坐到了位于加利福尼亚伯克利的加州大学女子篮球队办公室里，向《卫报》的记者讲述了她全新的美国的生活。开始的时候她的语速很慢，之后越讲越快。随着谈话的进行，她也变得越来越兴奋。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站到WNBA的赛场上，之后她希望能够从事企业营销的工作。她的学校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公立大学之一，在学校中，她的成绩相当不错。她还在体育学院中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帮助策划球队在“中国传统之夜”迎战斯坦福大学的比赛的相关事宜。
在生活中，陈悦是一个友善，活泼而健谈的女孩，她小女孩般的天真背后掩盖的是她的雄心壮志。或许是理查德·史密斯让她开始确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但是她在之后的七年时间里，一直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她断断续续地向我们讲述了自己来到加州大学的过程，并且为自己尚不流利的英文向我们致歉。她可以很认真地讲述自己高达4.0的绩点，也可以在讲错了一句话之后，用自己的一双大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指着自己脚上穿的一双步行靴说道，自己在大一赛季时，刚打了几场比赛就遭遇了轻微的骨折。这让她缺席了一部分比赛。她花了一年时间来走出困境，并且同自己的队友磨合。她微笑着说，自己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发生了改变，而能够来到加州大学，用一年的时间来适应，她看起来对此也感到十分开心。
关于陈悦，加州大学的教练林德西·戈特利布注意到的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她挺直身体站立时的样子，就好像是她对于自己6英尺7英寸的身高非常满意。通常来说，个子高的女孩子都会微微弯腰，来使自己的身高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不过陈悦却很喜欢自己的样子。在校园里，经常会有人跟着她。他们会请求同这位他们见过的最高的女生合影留念。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答应他们的要求，微笑着站到镜头前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家漂泊，有很多因素会让陈悦迷失自己，不过她都靠着自己的力量挺了过来。
“我知道一名教练说，相比于自己教给球员的，他从球员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的说法有些老套，不过在陈悦身边，我确实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戈特利布说，“每一天她都让我受益良多，她离家有五六千英里，她需要去改变，去接受更加困难的人生，不过她一直用乐观的性格来面对这一切，她真的让我感觉受到了鼓舞。”
这支加州大学球队十分年轻，大部分由大一和大二的学生组成。她们在两年前杀入了四强，随后开始了重建，因此戈特利布对于自己的球员们不得不更加严厉一些。有一天她问陈悦，自己的责骂会不会让她受到困扰。
陈悦大笑。
“哦，完全不会，”她说，“在中国的时候教练还会打我。”
“我当时听到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什么？’，”戈特利布回忆道，“之后我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并且我意识到：天哪，我们对于一切事物的观点都是欧洲式的。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之后我又问了关于她的家庭的问题。中国真的十分不一样，他们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而且看待男孩和女孩的态度完全不同。你一瞬间会了解到，他们接受的教育与我们也是完全不同。”
在她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时，戈特利布被她的思想所震惊。
“我对那个孩子说：‘我会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她把握住了机会，”戈特利布说，“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伟大的。”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是史密斯没有透露给加州大学的球员们的，他也从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在中国的时候，他选择陈悦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很高，而且足够努力，配得上得到回报。在1997年至2002年期间，他在爵士队的WNBA球队犹他群星队担任助理教练，那段时间将他带到了一项全新的比赛之中。他喜欢同女运动员们共事，因为她们要比男运动员们更加勤勉，更加听话，比赛时也更加注意像一个团队一样比赛。
他最欣赏的群星队球员包括他们的中锋，身高7英尺2英寸（约合218cm）的玛尔戈·戴德克，她也是世界上最高的女子职业运动员。尽管她比所有人都高，但她对于自己的身高从不感到羞涩。她有一种让史密斯非常欣赏的友善感，也让史密斯对她的故事产生了好奇。她来自于波兰，同样是一名国际球员。她很聪明，也很懂事。
“她对于任何人都不会有偏见，也从不盛气凌人，”史密斯之后说，“她真的很棒。”
不幸的是，戴德克在2011年因心脏病去世。是史密斯与戴德克共事的经历促使他做出了选择陈悦的决定吗？他也同样不确定。他不知道是否是他与戴德克以及其他女子运动员合作的经历，推动着他选择了一个在众多男孩子里努力证明自己的身高出众的女孩。“不过在陈悦的故事里，我起到的作用很小，”史密斯很快补充道，“对于我来说，她的经历就是她渴望成为更好的自己，并且最终得以在美国接受教育，以及她是如何抓住机会，努力来到这里的故事。”
两星期前在伯克利的篮球办公室里，陈悦用自己的手指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也变得哽咽，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沉默。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就不会想着来美国，”她说，“或许我就会呆在家里，完成我的篮球生涯，仅此而已。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来到美国。”
她的眼中泛起泪花。
“我想告诉他我在遇到他之后的一切，”她说，“但是有太多的话想说，我却一句都讲不出来。”
那么你对这个改变了你的人生，却曾经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男人说什么呢？
有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中。
（翻译：王慧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