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庵风月往事
黄爱东西 楚尘文化
作家黄爱东西在其书《老广州——屐声帆影》中,介绍了在清末民初的广州,有关于尼姑庵的一段有意思的历史。无关宗教,只拨动一些旧时琴弦。
清末民初,一直到抗日战争时,广州曾经有过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尼姑庵,是专供那当时的达官贵人、 富商、名士、贵介公子们游宴淫逸的妓馆式的 “名庵宝刹” 。
广州人称尼姑为师姑,故尼姑庵亦称师姑庵,据《广东文史资料》的记载(作者沈祥龙),从清代以迄民国十年至民国二十年之间,广州市有不少的尼姑庵,主要原因是广州习俗遇有丧事,辄邀尼姑、和尚到治丧之家念经打醮。这样,尼姑和尼姑庵就成为当时社会上所需要的。
广州大北直街(今解放北路)的檀道庵,俗称皇姑庵,是清代初叶平南王尚可喜特为他的妹妹出家而修建的庵堂,这样的尼庵,在广州毕竟是少数。后来,它不但成为一般职业庵堂,甚至成为全市闻名的变相妓馆式的尼姑庵。
“七大名庵 ”
尼姑庵和一般佛寺一样,主持人是按师徒关系,由前任的师傅传给长徒。等到尼姑庵成了一种变相的职业单位,既要四出交接,招徕佛事(指诵经斋醮做功德等), 更要巴结一些贵妇, 以巩固自己庵堂的地位。 这样一来, 某些仅仅以 “长徒“ 身份继承祖业的主持人, 即使品德较好,却不一定能够担当这种新的职务,从而主持的实权就逐渐落到一些社会阅历较多、工于心计、善于应对的尼姑手里。其中, 有些甚至还是妓女出身、善于经营丑业的。
最典型的例子, 是民国初年, 小北药师庵的师傅觉持,原名全赖, 本是苏州、上海的名妓, 后来嫁给广州巨富周东生为妾, 迨周东生因案破产, 逃离广州, 她为保存私蓄,便跑到药师庵削发为尼。 凭着她的财力和善于应对的手腕,很快掌握了庵内的大权, 成为住持, 并把她在妓馆中学到的本领和经验, 用于经营尼姑庵。
药师尼姑庵既有这样的主持人, 当时又有一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 在玩腻了 “陈塘风月 ” 之余, 他们渴望能再有些特别场所可以消遣, 同时亦感于公开的妓院品流复杂,不无拘束,再加上当时一些官场中人玩尼姑的风气逐渐流行,所以这种妓馆式的师姑庵,也就应运而生。
这类师姑庵,清末到民初数趾较多,后来遭社会舆论谴责,略有减少,但仍有不少得到权力者支持而保留下来。其名较著的有:小北的药师庵,都府街的永胜庵,仰忠街的莲花庵,丽水坊的无着庵,应元路的昭真庵,豪贤路的白衣庵,大北直街的檀道庵等。 这是当年广州的 “七大名庵”,真正是所谓的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庵不在大,有妙尼则名。
“扎裤尼” 和 “妙尼”
进入师姑庵的师姑,最低等的一种是社会上孤苦伶打、贫无依靠、 自愿投身庵堂而貌亦不扬的,在庵堂里永远做粗笨的工作(如若生得俊俏、聪慧而又愿操丑业的可作别论)。
这种师姑, 规定要用绳子把裤脚扎起来,所以又称为 “扎裤尼” 。举凡庵内的扫地、添香、清粪、倒尿、种菜、挑水、服侍高级师姑、沿门托钵化缘募米……诸般苦工,一应都由这些扎裤尼担负。扎裤尼的待遇最为微薄, 吃的是稀粥杂粮, 只有在重要的佛诞、节日里, 才能一尝白米饭的滋味。
所谓妙尼是师姑庵的 “摇钱树” ,就是经庵主的物色、训练, 可替庵主服务, 能对外做法事功德(即斋醮诵经),对内可以见客或接客的驯服工具。
所谓见客与接客不同, 如果庵主培养出色艺出众的妙尼, 很快便名噪一时, 客来求见者以资,资厚者接一弈,酬一画,更厚者酬以诗,薄者留一茶,谈笑片刻而已。资由庵主统收统筹,对见客尼酌予分润。
至于接客, 即由庵主定价,接客尼姑卖肉,与妓无异。妙尼一般从小培养, 特别是其中的容貌娟好者,庵主无不悉心尽力加以栽培,不但教她读佛经、道典等著作,并且教以诸家的诗词歌赋,使她具有一些大家风度,谈笑温文尔雅,不落俗套。
其中佼佼者,能文赋诗, 擅书画、音乐、歌唱,以博取贵客求见者的赞赏。于是富商、贵人及所谓名士, 日接于门, 争相一睹为快。例如药师庵名噪一时的大虾、细虾两妙尼, 就是除由前述的苏州、上海名妓出身的药师庵主觉持亲自身教言传外, 还厚礼聘请名师为之教授诗书画,后期还厚礼邀请岭南派名画家高剑父为之授业。使大虾、细虾两个妙尼,能写蝇头小楷的书法,能画几笔潇洒的国画。
其他名庵,互相影响,都有搞诗、书、画、象棋的培训活动。例如莲花庵名尼印月,亦以擅画山水画驰名。有一天,印月清兴一挥,写了一幅山水画,庵中人赞赏,但印月不恺意,顺手搓成一团,掷入字纸婆,小沙尼、扎裤尼等争相拾起,觅衭师为之装袚成轴,拿到市上出卖,竟为好事者高价争购去了,一时传为佳话。庵主笑指印月为招财童子,俨然以观音自居。此外,有些名庵和名尼,还以棋艺驰名,每能挫败她们的檀越(施主),并以此来吸引客人,而高其声价。关于棋艺这一套,名尼与名妓都一样要受训习。
鸨母式的庵主和名妓式的妙尼
作为变相妓馆的师姑庵,其主要的敛财手法,就是由庵主迫令师姑见客、接客,把清净的佛门,变成淫秽的妓院。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妓院,因为它不是公开的形式,不是一般人都可以随意进去的,必须通过熟客的特殊介绍,并由庵主加以调查研究,认为来客的条件(即富而好色),符合庵主理想的对象,才允予晤见庵中的名尼。所以,凡到这种师姑庵玩师姑的人,非富则贵。或是军政要人,或是富绅巨贾,或是显赫知名人士。普通人 “欲向桃源深处行”,是 “云迷洞口 “ 无从问津的。
广州人把到师姑庵嫖师姑叫做 “开师姑厅” ,因为古书有 “开琼筵以坐花” 之旬,而且陈塘南的花筵酒家 “ 留觞”、“宴春台”有某某厅的题名,所以过去广州人在陈塘南花筵饮宴玩妓叫做 “开厅” ,于是在师姑庵嫖师姑,也就叫做“开师姑厅”了。至于嫖师姑,广州人也叫做划"掘头艇"' 因为一般尖头艇才能破浪前进, 掘头艇就挡风浪难以行驶, 即嫖师姑比嫖妓困难, 庵主需索甚于鹄母,非有一掷千金的豪富, 是不敢问津的。
来客有贽厚贽薄之别, 妙尼的接待亦有清装俗装之仪,或有绘画赋诗之赠, 因人而施, 不止一端。
所谓清装,就是比妙尼外出更尤超脱的装扮,夏则玄色丝罗,冬则玄色络缎,衣权高,露出雪色丝长裤,内美依稀;足蹬丝履,手持念珠,头戴尼冠。这就是在庵内别具风格的清装。
所谓俗装,则仿如时俗贵家少妇的穿戴,采取同来客衣装相称或其所爱好的款式。 概而言之,打扮得丰容盛棍(当然是戴假发),明眸皓齿,点绛唇,画蛾眉,而且妙尼恰似名伶粉墨登场,化装衣服甚多,分早、午、晚的应用,随客的年龄、身份而异其趣。
尼姑爱好者
尼姑庵既然成了变相的妓院, 就必然有其相应产生的附属营业,因 “嫖、赌、饮(花筵)、吹(抽鸦片)"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妓院是兼营这些业务,成为变相妓院的尼庵,也是这样的。
虽说一般尼庵的吃喝都是素食,但这种特殊的尼庵,则除清素外还有荤筵。 而且这种尼庵的素筵,比之市上名酒家的荤筵,取值更为昂贵, 一席素筵,通常要五六十元(均是银元),上等素筵则非百元不办。
在当时的物价看来,其抬价程度非常惊人。在这种尼庵 “开厅“ 宴饮的,多是赃官、豪商、富有的王孙贵介,点菜多选上等素筵。在妓院 ”开厅",饮客召妓陪饮,所谓开琼筵以坐花;在尼庵 “开厅"' 饮客则召尼陪饮。除有特殊关系外,名尼是不应召的,应召的都是一般尼姑。在妓院也是这样,除有特殊关系外,名妓不应召,只能召唤到一般的妓女。在妓院召妓一人,要纳花捐五元(1924年的清况),在庵召尼陪饮,要捐高于召妓的香油金。尼庵的斋筵贵千妓院的花筵。
广州的师姑庵(指变相妓院式的尼姑庵),由于嫖、赌、饮、吹齐全, 既是尼庵,也是妓院的特点,就不可避免地与旧社会政府中的达官贵人结下不解之缘。一些官僚、政客和中小军阀,把这种尼庵作为别饶风趣的安乐窝。而尼姑庵主又凭借着官僚、军阀们的势力,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变尼庵为藏污纳垢之所。而所谓富绅巨贾,闻人名士,对尼庵的败坏风气,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广州尼庵这种变态发展,正好适应清末民初这个时候社会的需要。它的内部种种措施,亦着意迎合这些达官贵人的癖好,从而使得某些玩腻了庸俗妓院的人,急切寻求一种隐蔽清幽的淫乐场所,一经接触到变相的尼庵,便趋之若赘,影响所及,人多效尤。
当时以玩师姑出名的,实繁有徒,如龙济光统治广东时期,他部下的统领,大多是 “开师姑厅” 的爱好者,其中如统领王纯良、马存发就因爱好开师姑厅,而娶了师姑为妾。其后龙济光要师姑还俗,把尼庵的房产变为官产拍卖,企图铲一笔地皮,但同情支持尼姑庵请求保留的社会人士(包括统领王纯良、马存发在内),则为之奔走呼号,誓死力争。
迨至陈炯明回粤, 许崇智部的粤军将领, 不少与尼庵亦有因缘关系。 汪精卫的心腹曾仲鸣,就是一个对尼庵尼姑有好感的人,他曾把药师庵长期作为休憩之所。后来,汪精卫在南京当行政院长时期,闲谈及广州女人时,汪笑问:“舰得过药师庵大虾、 细虾吗? “ 陈炯明部的邓参谋长,据说他娶了永胜庵一个尼姑为妾。黄慕松主粤时期,财政厅厅长宋子良(宋子文的弟弟),与其亲信唐海安,索性把药师庵作为他们的 ”办公行署” 和私邸, 与尼姑们朝夕相处, 结成 “方外交” 。
此外,尼姑庵有时又因政治军事的幻变,而成为官僚、政客隐晦潜藏和逋逃之所。民国以后,有不少从北方南来广州活动的秘密使者,为了避人耳目,不住酒店而住尼庵,甚至足不出户,一住半年,很多阴谋活动,以至肮脏买卖,也在庵中拍板成交。如吴铁城的红员温建刚,一次被南京政府通缉,他曾躲进药师庵中隐居了一年。直到解除通缉,才返南京,有人问及这件事情时,他微笑说:“ 我到广东入山修道了一年呢! ”
时至民国九年,孙中山为了准备北伐,筹措经费,曾由广州市政厅成立广东官产清理处,规定市内庵堂、寺观及产业,一律投变归公。这个法令相当严厉,当时大多数的庵、寺都被投变,唯有药师、永胜、莲花、无着、 昭真、白衣、檀道等庵,以 “近官得力” 而扢立不动,保存下来,活动如故。其他尼庵也不是经过这次投变而即归消灭,都是逐渐淘汰的。在这个淘汰过程中,有些尼庵又以其他形式,就在原来位置死灰复燃起来。
日寇攻占广州,药师庵的尼姑逃的逃,还俗的还俗,尼姑庵的境况相当衰落。及至抗战胜利,广州尼庵似有再度复苏的表象,但探其内状,只剩下几个扎裤老尼,年轻尼姑巳星散,庭院萧条,门前冷落,无复当年盛况。
结局
当时,这种尼庵的庵主们口中说法,座上参禅,实则以佛门为妓院,以妙尼为钓饵和 “摇钱树” ,她们通过妙尼承办法事、见客,首度接客巨金,其后的夜度资等,梓取的利益大得惊人。除了花于 “摇钱树” 身上的饮食、衣物、脂粉费外,庵主们实际上给妙尼的酬庸少得可怜,或者虽有若干,仍以代存为名握在庵主手中,以防私蓄多了,羽毛丰了,便会挟资还俗,丧失庵主的财源。
一般妓院, 鸦母容许接客的妓女私有客人的额外赏赐,而接客的妙尼则是不许的。 这一类的妙尼们的结局大都非常黯然。当时永胜庵名噪一时的妙尼眉傅,卖笑所得珠翠宝石满匣,亦被庵主代为存管。至临近解放前,被其庵主珠傅龚括全部财物逃港, 独过其富家娘生活,而眉傅本人则走投无路,生活困难。
其余, 药师庵的大虾、 细虾,莲花庵的文傅、无着庵的容傅,连同上述的眉傅,当时一同被称为广州五大伽持,同样为其师傅庵主挣得大量金珠细软和资财,而结局亦大同小异。
细虾在抗战时,被其庵主师傅携赴南洋,而死于战乱。大虾当时因病不能随行,后亦沦落困境,独住在三元里一间破旧茅屋之中,种菜养鸡为活,以度其余年。至千文傅、容傅离开广州后,风尘仆仆,随后据说也巳经病逝。
文章节选自《老广州——屐声帆影》一书,原文标题《从前尼庵》。
编辑 | 亚莉 阅读,让一切有所不同 欢 迎 关 注 楚尘文化 商务合作请联系微信号:aotexin
查看原文
楚尘文化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招聘 | 我们仍在找一位实习编辑 (3人喜欢)
- 私货:莉迪亚·戴维斯 (7人喜欢)
- 于坚 | 向日常生活致敬 (6人喜欢)
- “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实习生。” (4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猫猫cos万物大赛 178.5万次浏览
- 寻找窗边的小豆豆 3246次浏览
- 纪念艾丽丝·门罗 新话题 · 1.5万次浏览
- 有哪些书同时读有奇效? 9.2万次浏览
- 你的第一台游戏机 6.6万次浏览
- 读书时发现的中外历史上惊人的相似 54.7万次浏览